母亲别哭,女儿习惯了。”
习惯了。这三个字,像刀子一样扎在邢夫人心上。
她想起迎春小时候,也是个爱笑爱闹的孩子。是什么把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?是这个家,是这个吃人的世道。
“迎春,母亲对不起你……”邢夫人哽咽道。
迎春摇摇头:“不怪母亲,是女儿的命。”
命,又是命。邢夫人忽然很恨这个字。凭什么女人的命,就要由别人来定?
贾府终究还是倒了。
抄家的旨意下来那日,府里乱成一团。下人们跑的跑,逃的逃,主子们也都慌了手脚。贾母一病不起,王夫人哭天抢地,凤姐更是直接晕了过去。
只有邢夫人,还保持着最后的体面。
她指挥着所剩无几的仆人,收拾细软,安排车马,将病中的贾母小心地抬上马车。她自己则只带了一个小包袱,里面是几件换洗衣裳和一点散碎银子。
“太太,这些首饰……”琥珀捧着一个妆匣过来。
邢夫人看了一眼,里面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首饰,虽然不多,但也值些钱。
“带上吧。”她说,“路上总要吃饭。”
马车出了荣国府的大门,邢夫人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宅子。朱门依旧,却已物是人非。
贾母在马车上咽了气。临终前,她拉着邢夫人的手,想说些什么,却终究没能说出来。邢夫人看着她闭上眼睛,心里竟是一片平静。
这个老太太,偏心了一辈子,冷落了她一辈子。可到头来,送她最后一程的,却是她这个最不得宠的儿媳。
葬了贾母,贾赦被流放,贾琏和凤姐不知所踪。邢夫人带着仅剩的一点钱财,在城外租了个小院子住下。
日子清苦,可她反而觉得轻松。不用再去看人脸色,不用再去讨好谁,不用再担着那些虚名。
偶尔有过去的仆人来探望她,说起府里的事,说起王夫人如今如何如何,凤姐如何如何。邢夫人只是听着,不说话。
那些恩怨,那些是非,都已经过去了。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,守着一个小院子,过着清静的日子。
这日,她在院子里晒太阳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她刚嫁进贾府的时候。那时她还年轻,对未来充满憧憬。她想做个好媳妇,好妻子,好母亲。
可这一生,她到底做成了什么?
好媳妇?贾母从未真正认可过她。
好妻子?贾赦只把她当管家婆。
好母亲?迎春死在了孙家,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。
她这一生,好像什么都没做成。可奇怪的是,她并不后悔。她尽力了,真的尽力了。在这个吃人的深宅大院里,她能保全自己,能守住最后的体面,已经不容易了。
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,邢夫人闭上眼睛,忽然笑了。
这一生,就这样吧。不好不坏,无愧于心。
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,是新搬来的邻居家的孩子在玩耍。邢夫人听着那笑声,心里一片宁静。
她这一生,争过,忍过,怨过,也恨过。可到头来,都化作了这一院子的阳光,温暖而平和。
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