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焦黑麦田!
他染血的右手颤抖着,探入怀中,掏出一个粗麻缝制的、鼓鼓囊囊的小布袋——那绝非兵符印信!袋口绳索被他牙齿咬开,饱满的、带着泥土清香的麦种,混着他掌心温热的鲜血,如同金色的泪珠,簌簌滚入被战火和鲜血反复犁开的、翻着新鲜泥浪的焦土之中。
“种…麦子…”他干裂的嘴唇翕动,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呢喃。声音被震天的战鼓、垂死的哀嚎彻底吞没。那柄卷刃的环首刀,从他无力的左手悄然滑落,“噗”一声轻响,插入血泥之中。刀柄上缠着的那条早已褪色、沾满泥污的黄色布带,被战场腥风猛地卷起,飘飘荡荡,飞向不远处一株在尸山血海、焦土硝烟中奇迹般幸存下来的、低垂着沉甸甸穗头的麦秆。饱满的麦粒上,沾染着不知是谁的、已然发黑的血迹,在长社战场如血的残阳余晖下,微微颤动着。
喧嚣的战场,在这一隅,陷入了短暂的死寂。唯有那沾血的麦穗,在风中轻轻点头。
夕阳将长社战场染成一片金红,又迅速滑向沉郁的紫黑。打扫战场的汉军士卒,沉默地用简陋担架抬走同袍,将黄巾的尸体堆叠起来准备焚烧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、焦糊和排泄物的恶臭。
许多汉军士卒发现,那些死去的黄巾怀中,尤其是头目身上,几乎都揣着类似的小麻布袋。里面无一例外,都是颗粒饱满的麦种。有的袋子被血浸透,种子和血浆凝结在一起;有的袋子被刀箭刺破,金黄的麦粒散落在死者的衣襟里、身下的泥土上。
朱儁在亲卫簇拥下走过尸横遍野的战场。他停下脚步,弯腰从一具穿着稍好皮甲、像是小头目的黄巾尸体旁,拾起一个半开的麻袋。他抓起一把麦种,黏腻温热的触感传来——那是血,尚未完全干涸。麦粒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滚动,被夕阳染成刺目的金红色。他忽然想起,就在几个时辰前,在汝水冰冷的河水中潜伏时,那些从他甲缝中插着的芦苇管里滴落的水珠,也曾无声地滋润过河岸边几丛顽强生长的野麦。
他抬起头,望向远处正在挖掘的巨大坟坑。沉默片刻,朱儁摊开手掌,将那一把混着人血的麦种,奋力撒向新翻开的、散发着浓烈土腥与血腥的坟土。金色的颗粒在暮色中划出短暂的弧线,纷纷扬扬,落入深坑。
“埋了吧。”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,转身走向中军大帐。背影在巨大的、血色的落日下,被拉得很长,带着一种难言的沉重与荒凉。
一名年轻的汉军辅兵,看着金黄的麦粒消失在黝黑的坟土中,下意识地弯腰,想从脚边泥泞里拾起几粒散落的种子。
“啪!”
一条粗糙的马鞭狠狠抽在他手背上,皮开肉绽!
“贼胚子的东西!晦气!赶紧埋了!”押队的什长瞪着眼呵斥,脸上横肉抖动。
辅兵痛得一哆嗦,看着手背迅速肿起的血痕,又望了一眼那迅速被泥土掩埋的坟坑,默默低下头,继续铲土。夕阳最后的光线,落在他沾满血泥的草鞋和那迅速肿起的伤痕上,也落在那片巨大的、埋葬了无数野心、信仰、求生欲与一把把麦种的新坟之上。长社的胜利,在麦穗低垂的弧度里,在鞭痕与血泥中,显露出它冰冷而荒凉的底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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